身后未解之谜

　　柳州的桂花开得晚，节气已进入冬，还犹自枝头烂漫着，搅得满城桂香。这香也香得奇，清香里夹裹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，仿佛桂花已打制成糕饼，诱人垂涎。问当地人，当地人茫然不觉，莫若久入芝兰之室？于是惊讶。进得柳侯祠，只见绿苔遍地，青瓦白墙，突然一股清香甜蜜兜头灌下，恰似醍醐灌顶，抬头望去，原来一株丹桂正绽放得欢。

　　柳侯祠的建立充满着神秘色彩。

　　柳宗元是预知了自己的死亡的。

　　去世前一年，他与部将魏忠、谢宁、欧阳翼饮酒驿亭，席间告众部将说：“我弃于时而寄于此，与若等好也。明年我将死。”死前数月，他又分别寄书被贬连州的刘禹锡和被贬潮州的韩愈，托付后事。刘禹锡在《祭柳员外文》中说：“伸纸穷境，得君遗书。绝弦之音，凄怆彻骨。初托遗嗣，知其不孤。”韩愈也有一篇《祭柳员外文》，也记述了遗书内容：“临绝之音，一何琅琅。遍告诸友，以寄厥子。不鄙谓余，亦托以死。”

　　柳宗元虽为柳州一州之长，死后却一贫如洗，遗属无力治丧。桂管观察使裴行立筹措了丧葬费用，他的表弟卢遵经理其事，把灵柩运回长安万年县，归葬祖茔。柳宗元发妻杨氏早亡，他一生未再续娶，生活中曾经出现过几个女人，似乎都是妾或侍婢，史料无名。他有两子两女，均为非婚生。一女和娘，在他长流永州时夭亡。另一女无名，生于永州，跟随他来到柳州，他去世前此女已有数岁，堂前习字，庭院画满鸟儿脚印似的笔画，曾给柳宗元幽愤的心绪带来些微宽解。两个儿子，一名周六，年仅4岁；另一名周七，他去世时尚在腹中。

　　柳宗元遗书中没有为自己在柳州建立祠堂的要求；他的遗属，孤儿寡母，更无力为他立庙祭祀。那么，柳侯祠又是怎样建立起来的呢？

　　据韩愈《柳州罗池庙碑》记载：柳宗元的部下谢宁在柳宗元死后4年，代表魏忠、欧阳翼到长安来找韩愈，称柳宗元曾说自己死后将为神，死后3年，要在他生前经常散步的罗池边建庙祭祀他。3年后，柳宗元果然在州府后堂现身，当晚托梦给欧阳翼说：“馆我于罗池。”于是，他的部将和柳州百姓遵“神命”建起了罗池庙，在庙成之日还举行了宏大的祭祀活动。谢宁此来，专为请韩愈撰写罗池庙碑文，并告诉他，柳宗元为神很灵验，大祭时有一过路人叫李仪的喝醉了酒，“慢侮堂上，得疾，扶出庙门即死。”

　　这番描述非常蹊跷。

　　柳宗元不仅是有唐一代重要的文学家，也是有唐一代重要的思想家。作为士子的柳宗元，遵从孔子教诲，从不语怪力乱神；作为思想家的柳宗元，他的《天对》、《天说》等文章系统地阐述了“天人相分”的唯物主义观点，推进了中国古代思想理论史的进步，所以，“馆我于罗池”决不会出自柳宗元之口。

　　蹊跷自有蹊跷的道理。那个道理，以我揣度，便是柳宗元去世而宪宗李纯、那个视他为仇敌的皇帝还在位。皇帝怎么会允许他的仇敌得到百姓的首肯？一旦龙颜大怒，部将会株连九族，柳州将大祸临头；而假托鬼神，皇帝也怕“得疾，扶出庙门即死”呀！建庙时间的选择也很有讲究。为什么柳宗元去世后三年才建庙？翻了历代纪元表，不禁哑然失笑。原来这一年，宪宗已死，穆宗即位刚满一年，建庙与朝廷更替打了一个时间差。这是一场百姓与皇帝之间的智力游戏。柳州百姓不忍心柳宗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去了。

　　柳宗元的部将很聪明。柳州的百姓很聪明。中国封建王朝三百多个皇帝，只要百姓玩起来，没有哪个皇帝能玩得起、玩得过的。

　　百姓的聪明世代相传，越是当逢乱世，柳侯祠的神力越大。祠内有石碑一幢，为苏轼书韩愈《柳州罗池庙碑》，韩文、柳事、苏书，唐宋八大家就占了三家，故有“三绝碑”之称。年代历久，碑身断裂。明末战乱，兵士集石垒城。屡垒屡倒，城不得立。兵士大惑，逐石查验，及至城基，见“三绝碑”一段，疾呼“罪过”，忙将残碑奉还祠内，该城乃成。于今祠内西有碑廊，多为治柳官吏祭祀和修庙的记述，历宋元明清，络绎不绝，碑文所述，也大致相同，颂扬柳宗元治柳功德，表达奉行先贤法度的决心。

　　一座柳侯祠，千年清官策。